对于邺城的平民来说，他们几乎是被窗外的嘲哳声叫醒的。
长孙家的军队城封禁了邺城所有对外的大门，商贩们聚集在城下，小声的咒骂着。一队队的卫兵穿着暗黄色的铠甲在街上，三三两两的挨家挨户搜查着，搜完了不忘带一些离开，就像外出觅食的棕黄色的蚂蚁一般。
各种猜测很快传遍了全城，有人说是邺城令被暗杀了，也有人说是南宫廓要夺权，还有人说是长孙衍驾鹤西去了。各式各样的猜测很快沦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。邺城用一种为这个时代所特有的方式消化了这个悲剧——在谈论了一个早晨后，很快趋于寂静。没有人关心真相是怎样，没有人关心死去的人是怎样死去，活着的人又在承受怎样的悲哀，这一切，比不过自己早上的那碗白粥。这是这个时代所特有的麻木，持续一百七十年的战火已经将人们的神经磨砺的再泛不起一丝波澜。今朝有酒今朝醉，莫问明日何其忧。不管是谁在那个位置，有我一碗饭吃，就够了。
“尹兆怎么没来？”
“老师，他生病请假了。”同在城西的一个小男生答道。
“最近天气热，但也别太过火，注意多喝水，当心感冒，好，我们继续上课。”
洹黎看着自己右边的空位，那家伙今天干脆不上课了吗？明明昨天还是生龙活虎的样子。爸爸给他留的任务，到底是什么？看来今天有必要去他家看看他了。洹黎心想着。
等到第二节课时，老师无奈的发现尹兆旁边，洹黎的位子也空了。
尹兆费力的举起一只手，伸向床头的杯子，却扑了个空，眼前的杯子也成了两个飘忽的影子。嗓子里像是在冒火，浑身上下都疼，一点力气都使不上。昨天早上发现那个人的苗头后自己一天没吃下去饭，晚上又折腾到了凌晨，躺下后满脑子都是那个人，睡不着的自己起来吹了吹冷风，竟然病了。
“竟然被吓病了，还真是讽刺啊。”尹兆自嘲道。
“三年前意气风发的‘夜煞’，怎么成了这幅样子？”
尹兆瞬间觉得自己的汗毛都立了起来，原本昏昏沉沉的脑袋也在一瞬间清醒了起来。是他，没错，大意了。原以为现在全城拘捕短时间之内他不会再来，但他还是来了。也对，若是因为禁严就收敛起来，也不是他了。
尹兆挣扎着扑向床下面，顺手抽出了压在他的枕头下刀。他记不起究竟是从哪学会了这一套动作，只是，这已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里，如同吃饭睡觉般自然。
病中的他还是很乏力，在做完这一气呵成的动作后，原本该弹跳侧身站起来应敌的他重重的摔在了地上，面朝里，他也像是一个用尽了发条的木偶，随即昏了过去。
只是，朦胧中，他听到“受伤了？早知道你会成这样，当初就不该。。。。。。”
眼前一片朦胧，像是隔了一层纱，看不真切，模糊的光斑闪动着。蚂蚁？不对，是穿着暗褐色铠甲的军队。小土山？不对，是一座村庄。蚂蚁觅食？不对，是军队正混乱的战斗着，更准确说，只是单方面的杀戮。被压抑的欲望一旦释放就无法收拾，黄褐色开架下的士兵此时就像是闯进了羊圈的恶兽一般，不是为了进食，只是单纯的取乐。年轻母亲的哭泣求饶不过换来怀中孩子被重重的摔下。村民们逃窜着迎接死亡。
暗黑色的长枪突刺，挑起，再收回，伴着尸体无力的倒下。漆黑的大刀挥起再落下，夹着一颗颗人头滚落。暗黄色的火把抛出一道弧线，噼里啪啦的稻草爆裂声中，茅草屋化作火海与烟尘。
杀戮完的军队聚在一起，把一个精壮的汉子按在了地上。
一个妇人压抑着哭声，把自己抱在怀里，捂着自己的嘴巴。有液体打在自己的后颈上，很凉，很心痛。
一个像是军官的男人抽出了长刀，挥下，人头滚落。
骤然惊醒。
猛的睁开眼睛，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青瓦苇叶屋顶，脑后是枕头略带僵硬的触感，额头上传来阵阵冰凉，那个凌冽的红色短发少女伏在自己的胸口上。
“刚刚的，只是梦吗？”
“你醒了？做噩梦了吗？刚刚大喊大叫来着。”
少女伏在床边，双手握着他的右手放到胸前，身体向前倾，从额间可以感受到那一丝清凉，
“嗯，烧退了。”
顺着手心传来少女的温度，尹兆的心也慢慢平复下来。
“嗯，很可怕的梦，我好像目睹了一次很可怕的屠杀。”
“不会是你的记忆吧。这三年邺城没有再发生过什么战争了。”
洹黎很担心，毕竟医生说过，他几乎不能再受什么刺激了。
“不知道，太模糊了。我看不清那些人的脸。啊”
尹兆很痛苦的按住自己的额头，血管在拼命的跳动。
洹黎拨开他的双手，把他抱在怀里，温柔的抚摸着他的头发，
“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，别逼自己，还有我在。”
尹兆感受着少女的那份柔软，略微想了想措辞，开口道，“如果，我是说如果有一天，我发现一切都是我的一个梦，真正的我却是刚刚我梦里的样子，我该怎么办？”
“不会有那天的，”洹黎双手托着他的脸颊，“庄周梦蝶，但是真正存在的，是庄周，而不是梦里的那只蝴蝶。尹兆就是尹兆，过去是怎样又如何，不过是场梦。陪伴我的，是现在的尹兆。况且，就算是那样，我们一起面对。”
尹兆看着洹黎少有的露出这么认真的模样，微微失神，“有你真的太好了。”
“啊嘞，突然间说什么嘛！”洹黎捂住自己发热的脸，红晕却爬上了耳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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